第四百七十一章 朝臣第一!_山河盛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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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七十一章 朝臣第一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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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动。

  文臻按在地下的手及时盖住了一个蜡丸。

  然后她剥开了蜡丸。

  片刻之后,跪在她后头的鼎国公夫人,看见新皇后的后背一阵颤抖。

  这位新皇后,虽然屡屡被非议,但气度一直很从容,众人从未见过她失态。

  此刻看那一阵明显的颤抖,众人都有些愕然。

  文臻抖过那一阵,霍然站起。

  一把掀掉珍珠面罩。

  她眼底通红一片,眼泪无声无息涌出,将那些厚厚脂粉冲开。

  有人认出了她的脸,一声惊叫。

  文臻却什么都听不清了。

  她浑身轻微地颤抖着,整个脑海里都是落雪的城头,围困的大军,染血的城墙,至死不下城头的不朽的人。

  是那短短急报里触目惊心的述说:“……联军围城,湖州军畏战,都尉驰援,苦战守城六日夜……阵亡。”

  最后两个字如烙铁,烫得她脑海如沸浑身却冰凉,此刻什么筹谋什么计划什么小不忍乱大谋……统统都已飘往云外,她穿过密密麻麻的白衣人群,一边走一边脱孝衣,白麻布的孝衣、腰带、长袍,发饰……一件件飘了下来,落了一地。

  每落一件,便有一人倒地,她的侍女嬷嬷们慌忙上前救治呼喊,整个灵堂乱成一团。

  她走得突然,看守她的人反应不及,慌忙追上,但此刻灵堂大殿里全是贵族女眷,还不断有人晕倒,有人扑来救治,乱糟糟的阻住道路,这些人不敢踩踏这些贵族女眷,只好飞身踏梁前行,但就这么一耽搁,文臻已经去得远了。

  一片混乱中,也就没有人注意到,原皇后也悄悄起身,出了慈仁宫。

  ……

  文臻急奔向仁泰殿。

  一路上有无数的人涌上来拦她。

  然而没有人能拦住她,她动用了文蛋蛋,动用了身上所有的毒物药物储备,吹起了驭兽哨,施展了毒针,甚至在金吾卫垒成人墙阻住道路时,跳进了御花园的湖水,一路从湖水中破冰而去。

  她用尽了这些年学会的所有技能,也展现了这些年里从未有过的决心和酷厉,再无任何顾忌地向外闯,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。

  所经之处,一地殷殷。

  直到仁泰殿下。

  却在仁泰殿长阶之下停住。

  这一路,她的毒药已经用尽,体力耗费巨大,内腑一片空荡,湿透的衣裳结成了冰,而比先前更多的金吾卫一层层像无垠地海般拦在了她面前。

  她再也无法像先前一样势如破竹而去。

  大朝会竟然还没散,此刻殿门大开,广场之上,单一令带着无数臣子长跪,有人在挨刑杖,木板一声声击打在体肤之上声响沉闷,那颗微微垂下的头颅白发苍苍,文臻发现那竟是李相。

  广场上单一令跪在地下,长声悲愤:“陛下,不可啊——”

  文臻心一跳,站定。此时单一令听见喧嚷也回头,看见文臻,眼睛一亮,急声道:“文臻,来得正好!陛下说西番已经臣服,而朝廷支撑几处作战,捉襟见肘,应以国内战事为重,着令从今以后的粮草武器不再运送至青州,顺水路改道运往衡州和建州等地……”

  文臻霍然抬头。

  又一波兔死狗烹了是吗!

  之前西番兵锋猛烈,需要他们对抗西番,便粮草顺利,全力支持。如今眼看西番有了颓势,便要过河拆桥,抽回粮草和援军!

  可西番虽然连连折戟,但主力军队并未损失。当下的臣服和议和都很有可能是缓兵之计,好不容易集结了那许多军队,西番绝不甘心就此打道回府!

  而燕绥林擎带兵苦战在青州一线,几次大战下来,粮草军械消耗必大,又值隆冬,作战艰难,正是需要后勤补给的时候。

  皇帝这是算准了林擎和燕绥一定会苦撑,是要利用他们到死,而自己毫无负担和良心地专心对付世家反叛吗!

  顺便还可以借西番彻底消耗燕绥的力量,使他再也无法报复是吗!

  可!去!你!娘!的!吧!

  殿上忽然走出一个内侍,手里一卷明黄圣旨,道:“旨意已下,众臣接旨!”

  随着这一声传令,广场上金吾卫一队队奔了来,在广场边缘列队,衣甲和武器交击声响清脆,有些大臣腿肚子开始发抖。

  金吾卫在无声逼近,渐渐有人低头站起,走到一边。走开的人越来越多,最后还跪在那里的,只有单一令,厉响,周谦,还有几个湖州出身的年轻官员。

  更多的金吾卫和皇帝亲卫龙翔卫快步过来,拦在文臻和单一令之间。那太监快步下阶,道:“大司空,接旨吧。”

  单一令跪直了身体,缓缓道:“请陛下恕臣无状——乱命不可接。”

  殿内忽然传出一个幽幽的声音,似乎还带了几分好奇,“为何?”

  “陛下,西番桀骜且无信,此刻求和不过是缓兵之计,一旦朝廷撤援兵和粮草,西番很有可能卷土重来,届时边军孤悬一线,冰雪苦旅,死伤必重,请陛下怜惜将士性命!”

  “这不过是你惊弓之鸟,胡乱猜测。”

  “可陛下,若是西番真的卷土重来,边军缺粮缺武器缺补给守不住青州,那东堂就会失半壁江山!”

  “现在东堂的半壁江山已经受到了威胁!你知不知道,今早军报,湖州沦陷,唐易联军合兵,连克数城,已经离天京不过百里!攘外必先安内,西番求和不接,非要多线作战?空耗我东堂国力粮草,单一令,你安的是什么心!”

  声音到后来已近咆哮,连厉响等人都变色,单一令那张橘皮老脸却毫不动摇。

  文臻没有立即出手,在观察着地形,同时看着单一令,只觉得老师气色很差,脸色青灰,双目凹陷,神情虽然稳定,手指却一直在痉挛地颤抖。

  这模样依稀有些眼熟,她皱起眉头。

  “老臣安的是为国为民,求东堂万万年的心!”

  “说得倒是冠冕堂皇。”大殿深处皇帝讥诮地笑,声音飘飘荡荡,“只是你一把枯瘦老柴,一介为药膏所掳获的瘾君子,连自己的瘾欲都无法控制,谈什么纵论朝政,说什么为国为民,配什么文臣第一?朕倒是要问你一句:你今天抽烟了吗?”

  这一声轻而悠长,语气却刁毒凶狠,所有人骇然抬头!

  众目睽睽里,单一令背影一动不动。

  文臻心中一沉。

  当初福寿膏事件,所有人都被逼戒断,只有单一令,年纪大了,被子侄坑了抽了福寿膏后不能自拔,也没有了体力和健康去坚持戒断,自此得了特许,允许继续抽烟,她本就担心这东西戕害老师身体,屡次劝说,却没想到,这膏子果然是没戒,而且听皇帝口气,似乎瘾越来越重了。

  一个太监走下来,捧着一个小罐,站到单一令面前,将那罐盖揭开。

  一股奇特的香气散开,十分浓郁精纯,单一令一直岿然不动的背影终于颤了颤。

  他死死盯着那罐子,喉间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咚之声,枯瘦的手指下意识伸出。

  那太监含笑看着,还把罐子往前递了递。

  厉响厉喝:“老单!”

  单一令如遭雷击,手指猛地缩回,重重撞击在地面。

  他双手拄地,微微喘息。

  体内似乎有无数蚂蚁在爬,在咬,在啃噬他的理智和五脏六腑,那种绵密空虚而又无尽的痛苦令他看这巍巍金殿也生了黑色的重影,像一座地狱之山般悍然压下来。

  他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了。

  前几天开始,他的福寿膏就断了,而满天京也寻不出一罐来,他已经煎熬了好几日,今早撑着上朝时,衣服瞬间汗湿都穿不上身。

  眼前那飘着异香的罐子,是这世上最巨大的诱惑,也是最可怕的陷阱。

  接过去,他从此就是被皇权控制的行尸走肉。

  拒绝掉,他会很快失态,失禁,翻滚,撕扯,狂叫,在群臣之前丢尽颜面,再也没有任何资格和立场,带领群臣,去抗拒那乱命。

  无论走哪条路,都是他的绝路。

  金吾卫龙翔卫一层又一层,隔在文臻身前,都戴着面罩,死死地盯着她。

  文臻紧紧盯着人海那头的单一令,忽然道:“老师,接旨吧。”

  众臣更加震惊地转头看她。

  “接吧。这朝政掌握在暴君手中,不是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可以抗衡的。你今日便是拼了这命,磕破这头,他的旨意,也能从你们的身体上踩过去,自有无数人为了前途和未来,抢着去执行。”文臻道,“老师,不要逞无谓之勇,接吧。”

  单一令抬头,看着巍巍大殿。

  半晌,他缓缓笑了一下。

  伸出双手,去拿那个放在他面前的瓷罐。

  文臻舒了一口气。

  她知道短时间内自己很难闯过这重重大军去救老师,但是她安排了三两二钱就在附近,以三两二钱的速度,应该能救下老师。

  但是老师自己接了,也好。

  单一令弯身去拿瓷罐。

  文臻忽然心中一跳,立即召唤了三两二钱,银蓝光芒如电射来。

  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。

  单一令忽然头重重向瓷罐一撞!

  砰一声,瓷罐在他头骨之下碎裂,福寿膏流淌一地,而他的头砸碎了罐子之后,重重砸在青石地上,亦发出碎裂的声响,刹那间深红的血与深黑色的福寿膏交融在一起,在地面上黏黏腻腻地铺开去。

  广场上瞬间寂静如死。

  文臻的喊声撕心裂肺:“老师!”

  三两二钱行动如电,然而终究快不过大司空那一霎的决心。

  单一令依旧跪在自己的血泊里,双手紧紧抠住地面,用最后的力气嘶声道:“陛下,老臣以死戒断!”

  “老臣依旧是这朝臣第一!”

  “老臣为官三十载,门生无数。这天下百姓,都知司空姓单!”

  “开国皇帝有训,为君者不可逼臣死谏,若有死谏事发生,若有重臣横死,一切旨意当搁置再议!”

  “请陛下收回成命!”

  他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在空旷又拥挤的广场之上,整个天地都似乎在此刻丧失了声音。

  群臣盯着那片黑红黏腻,一地碎片,只觉得浑身发冷,颤抖剧烈不能止,而苍天如穹顶,重压于头颅之上。

  重重兵甲之后,文臻忽然跪了下来。

  “尚书令文臻,上禀于永裕帝驾前。”她的声音十分清晰,传遍广场,“陛下乱命,臣不敢接,请陛下收回成命!”

  众人骇然看她——她是气疯了吗?

  永裕帝?!

  厉响忽然嘿地一声冷笑,砰地也磕了一个头。

  “鼎国公厉响,上禀于永裕帝驾前!请陛下收回成命!”

  李相推开执行廷杖的太监,老泪纵横地翻下了刑凳,爬到汉白玉石阶前,“丞相李绝非,愿为死谏第二人,请……永裕陛下收回成命!”

  周谦以首顿地,“请陛下收回成命!”

  那几个年轻官员砰砰磕头,额头带血,“请陛下收回成命!”

  刚才走开的一个官员又走了回来,捂住脸肩头耸动,半晌一个头磕下来,“请陛下收回成命!”

  越来越多的人走回来,跪在单一令身后,于冰冷的广场上,低头看着老臣的血迹缓缓流过自己膝前,想着方才文臻那声称呼,心头如被雷霆劈过闪电照过,裂出无可弥补的缝隙和终于洞明的真相来。

  原来一切都是骗局。

  原来所有人都被那金殿之上的人翻覆于掌心玩弄。

  “请陛下收回成命!”

  人群越聚越多,呼声越来越响,金殿似乎在朝臣越来越愤懑的呼声中微颤,传旨的太监白着脸,一步步向后倒退。

  文臻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
  “陛下,林擎和燕绥,已经被你兔死狗烹了一次。他们不计前嫌,还在前线捍卫东堂,你就要兔死狗烹第二次吗?”

  “你凉薄如此,恶毒如此,对得住这些曾经为你的江山殚精竭虑,为你的皇朝耗尽心血,甚至为你的所谓死亡痛哭流涕的臣子们吗?”

  “你的白骨皇座,垫着燕绥和林家父子的血,垫着大司空的血,垫着安成帝永嗣帝的血,还需要这广场上的无辜臣子们多少的血浇灌,来维持你那虚假的光辉呢?”

  她的声音引起回音无数,“白骨白骨”地荡漾开去。

  群臣们仰着含泪的脸,像看一场忽降却不肯停的大雪一般看着沉默的仁泰殿。

  只有单一令,软软地垂着头。

  他在血泊里照见自己枯槁的颜容,最后一刻却绽放安慰笑容。

  “回陛下……问话……老臣……再也不用抽烟了……”

  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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